山庙里的夜比外头更冷。
程高缩在供桌下的草堆里裹紧了被露水打湿的外衣目光却始终黏在涪翁背上。
老松树皮似的手正摩挲着青铜印在暗夜里泛着幽光像块烧红的炭。
师父...他终于压着喉咙开口声音像片被风揉皱的纸那墨先生...到底是谁? 涪翁的手指顿了顿。
山风灌过破门卷着程高的话音撞在断了头的土地公神像上惊起几只夜枭扑棱棱的飞鸣。
他侧过脸月光从缺了块的窗棂漏进来在脸上割出半道阴影:不是普通儒生。
程高往前挪了半步膝盖硌到块碎陶片也不觉得疼。
这几日总在山路上颠沛他早把墨先生的影子刻进骨头里了——那人身着洗得发白的麻褐总在药铺后巷或茶摊角落出现问的却是足阳明胃经与手太阴肺经如何交这种只有医家才懂的话。
最怪的是前日在溪边他竟能说出治风先治血血行风自灭的古方口诀那是程高在师父抄的残卷里见过的。
郭太医丞的旧识后人。
涪翁突然开口声音像块淬了水的铁。
程高看见他喉结动了动像是在咽下什么刺嗓子的东西天禄阁烧之前我与郭公整理医典他门客里有个姓墨的专研医经诂训。
那口诀的韵脚和当年墨门抄本一个调调。
程高后颈的汗毛竖起来了。
他想起昨日在茶棚墨先生递来的那盏茶水面浮着两叶青芽摆成的竟是字的篆形。
原来不是巧合——是试探。
儒门密探。
涪翁突然攥紧了青铜印指节泛白他们要的不是医道是医典。
山庙外的更漏敲过三更时程高终于迷迷糊糊睡过去。
等他被晨雾里的鸟叫惊醒供桌前的草堆已经空了。
程高!王二狗从庙后钻进来怀里抱着把带露的野菊师父让你烧壶热水墨先生来了! 程高手一抖差点打翻瓦罐。
他蹲在灶前吹火火星子噼啪溅在脸上恍惚看见昨日追捕他们的玄铁腰牌在眼前晃。
直到那道青衫身影掀开门前的破草帘他才看清来者:墨先生今日没束发几缕灰白的发丝垂在肩头手里攥着卷黄绢边缘用朱笔点着星子似的朱砂印。
李先生。
墨先生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像片晒干的茶叶昨日得见《太素脉诀》残页某彻夜未眠。
今携《素问》残篇来换——他展开黄绢程高瞥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小楷您看这肝生于左肺藏于右可是当年天禄阁本? 涪翁正倚着神龛啃冷馍闻言把馍往供桌上一扔。
馍滚了两滚停在土地公缺了鼻子的脸前。
你可知我为何避世?他扯了扯皱巴巴的粗布衫声音像块磨秃的刀医典是活的要扎进百姓的皮肉里不是锁在高阁当古董。
墨先生的手指在黄绢上轻轻敲了两下。
程高突然觉得他的声音变了像浸了蜜的丝线绕着人耳朵直往心里钻:医道济世也需有人守护。
若由我等儒门代管...他抬眼时眼尾微微上挑总比落在李崇那种屠户手里强? 涪翁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抄起桌上的粗瓷碗作势要倒茶手腕却在半途顿住。
程高看见他拇指内侧的老茧蹭过茶碗边沿——那是常年握针磨出来的。
列缺穴。
涪翁突然低喝一声。
程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道银光从涪翁指缝里窜出精准扎进墨先生手腕内侧。
墨先生的话头地断了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鸭子。
他踉跄后退两步撞翻了供桌土地公的泥头地摔在地上碎成几瓣。
你的蛊言之术。
涪翁弯腰捡起那卷黄绢在手里拍了拍骗不了我。
他转身时青铜印的光透过衣襟漏出来在墙上投出枚模糊的印子再敢扰我废你舌根。
墨先生捂着喉咙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张了张嘴只发出的喘气声踉跄着往庙外退去青衫下摆沾了满地的泥。
程高直到这时才发现自己攥着烧火棍手心全是汗。
师父!他冲过去扶住涪翁的胳膊您怎么知道他用蛊术? 涪翁把黄绢塞进程高怀里指尖还带着银针的余温:他说话时气息走的是任督二脉——他屈指在程高喉结下点了点像唱戏的吊嗓子可眼神总往你怀里飘。
他扯下块破布擦手当年太医院里的方士用这招骗皇帝吃丹药我扎过三个。
程高低头看怀里的黄绢突然觉得那朱砂印像团火。
月光爬上神龛时涪翁又摸出了青铜印。
程高凑过去看见印面的纹路比昨夜更清晰了针经·残篇二六个字像被刀刻的连笔锋都能数清。
儒门。
涪翁对着印轻声说李崇。
他的手指抚过新浮现的纹路都冲着这个来。
山庙外的林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夜枭叫。
涪翁的耳朵动了动抬头望向庙后的老松树。
程高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看见月光在松针上跳像有人踩过露水。
睡吧。
涪翁把印贴回胸口声音轻得像片叶子明天...有热闹看。
程高裹紧外衣躺下时听见庙外的风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往山下的官道去了。
他翻了个身看见涪翁坐在神龛前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像把竖起来的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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